2016年10月29日
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後,大部分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後受殖民統治的國家紛紛獨立。如東南亞的越南、柬埔寨、老撾;東北亞的北韓;中美洲的古巴、及東歐的波蘭、南斯拉夫、捷克等諸國。該等國家在獨立之初,無論政治或經濟基礎均很脆弱:統治者為了鞏固權力,實施獨裁統治;為免民生受到市場經濟短期波動衝擊,推行中央計劃經濟。初期,這些國家雖然在高壓统治及平均主義的治理下能安定下來,但經過歲月洗禮,政治腐敗及國民嚴重貧困成了不可逆轉的惡果。
中央計劃經濟是一個國家將所有經濟活動的職能都交予政府。計劃經濟國家通常設置中央計劃委員會,負責生產計劃,包括:生產什麼產品、產量多少、與及勞動力分配;然後按照國民的需要,安排產品分配予使用。其次,設立物價管理委員會,決定企業中間產品價格,所有生產機構的投入品價格都是由該委員會決定。再者,計劃經濟國家禁止私人企業存在,所有企業均由國家經營,因此設立國營企業管理委員會來管理。最後,封閉型經濟是計劃經濟國家的特色,它不會從事國外貿易,經濟完全自給自足。
當年實行中央計劃經濟的國家還有前蘇聯及中國大陸。到目前為止,除了北韓仍然堅持計劃經濟外,隨著蘇聯解體,東歐國家已經逐漸脱離計劃經濟陣營;其他計劃經濟國家近年亦推行經濟改革,中國大陸、越南及古巴,其經濟運作或多或少已滲進市場經濟元素。
二戰後新興國家實行計劃經濟的原因,不外是希望在短期內穩定國家經濟,從而使社會長期安定,令政權得以鞏固。當時的統治者對計劃經濟有如下的期望:
1. 當宗主國撤出殖民地初期,殖民地雖然有一個由當地人組成的合法政府,但政局仍未能安定:有權力之士為爭奪政權有可能互相殺戮;到有強者出來以後,社會的混亂仍然無法解決。政府為了強化政權而實行計劃經濟,因為在計劃經濟下,市場活動完全絕迹,所有經濟決策,包括:生產什麼?如何生產?如何分配?均由政府決定。當國家獨立之初,統治者未能立刻駕馭民眾,計劃經濟的大政府觀念,成為當時新興國家政府鞏固地位的憑藉。
2. 二戰後獨立的國家,戰前是歐美殖民地,其經濟水平本屬低下,殖民時期宗主國只是靠它作為擴展經濟力量的工具,其時經濟尚可維持,居民勉強亦可過活。獨立後缺乏大國支援,國民的收入每況愈下,解決民生問題成為這些新興國家政府的迫切工作。實行計劃經濟,政府可以將社會資源平均分配予國民,迅即紓解民生困境。這亦是戰後社會主義迅速興起的原因。
3. 這些新獨立國家,都是以農業為主要經濟的落後地區。國民的收入只是僅可糊口,原因是生產資源嚴重短缺,例如耕種所需的耜、犁、鋤等工具並非每户都能擁有。由於資源不足,結果每個農户達不到生產最大化的效果。計劃經濟的集體生產制度能解決這問題,因為在集體生產下每户投放了彼此缺乏的工具,使得在足夠的資源下,增加每户的生產所得,達到規模經濟效果。
如前所述,貧窮是計劃經濟的結果,也是導致計劃經濟失敗的關鍵。計劃經濟與貧窮之關係,我們可從效率、激勵、訊息三方面加以說明:
1. 計劃經濟重視公平,這裡指的公平是分配上的公平:人們工作後所獲得的必須是生活所需之全部。而工資並非用貨幣支付,往往是以實物或代換券來支付;由於没有貨幣,所有經濟交易都不以價格核算。資源稀缺存在於人類社會是一件不爭的事情,要獲得資源就需要競爭,競爭資源有多種方式,包括:論階級高低、比武力強弱、量財富多寡等等,但眾多的競爭方式中,以財富多寡決定資源的分配對社會最有利益。因為我有錢從你那裡購買東西,必須先要從事生產活動取得資金不可,而生產必然能夠增加社會財富;反過來若以階級高低決定資源分配,走後門、送禮、攪關係的情況便會出現,這些現象對社會財富增長没有多大幫助。可惜計劃經濟没有資源價格,故只能用財富多寡以外的競爭方式進行資源分配。
資源缺乏價格核算的另一問題,是經濟交易不能產生社會剩餘。所謂社會剩餘是消費者及生產者在經濟交易中分別獲得剩餘之總量。假如在市場經濟下,某物品對消費者的價值是10,對生產者價值是5,若市價在6與9之間,雙方就有動機進行交易,原因是在該價格區間內,消費者及生產者都能獲得交易剩餘。在計劃經濟下物品由於没有市價,而消費者不能自由選擇物品及數量,消費者剩餘便談不上;另一方面生產者亦不是根據利潤最大化原則生產,生產者剩餘也沒辦法取得。社會就不能產生剩餘。
2. 計劃經濟國家的商品生產是由國營工廠代替私人企業負責,國營工廠與私人企業不同之處是,後者以盈利為其經營目的,由於每分每毫的利潤都屬於企業主所有,為獲得最大利益,私人企業的業主非常重視資源的利用效率,包括企業員工的生產效率。企業主會運用各種激勵方式提升員工的生產量。例如:設計跟生產量成正比的工資獎勵金、年终超額利潤獎金、員工表現與升遷制度等。但是國營工廠就没有如斯的工作激勵機制,原因是國營工廠的工作崗位,全部由政府分配給國內所有勞動力人口;即勞動力供給缺乏競爭性,工人無論是否擁有從事工作崗位的技能,都没有對在該崗位工作的影響力;而且工廠又不能以工人表現差勁而將之辭退。所以國營工廠的產品質量會遠較私人企業遜色。
再者,國營工廠的生產規劃,包括:產品種類、產量、投入量,都是由國家計劃部門決定,工廠的管理層只能切實地執行。當工廠生產成果達到國家所訂目標時,所有工人都會獲得額外獎賞。雖然此模式略帶有激勵作用,但仍產生下列問題:一、計劃部門會根據國家政策決定生產何種產品,結果是生產出來的產品並非人們所迫切需要、二、一個國家的國民眾多,每個國民需要多少產品,計劃部門無法一一衡量,因此產量短缺或過剩現象時會發生。癥結是計劃經濟國家的生產,不是針對消費者的需要。所以市場經濟是消費者主導生產、計劃經濟是生產者主導生產。由於不是消費者主導市場,因此生產者沒有誘因製造消費者適切的產品。
3. 上文曾說,在計劃經濟下物品並非用價格來核算,這裡指的是物品交易價格之核算。計劃經濟國家的產品其實也存在價格,它的唯一作用是會計核算。與市場經濟國家不同,計劃經濟的產品價格不是由產品的供給量及需求量决定,而是由政府單方面決定。價格不由供、需決定的後果是,價格不能傳遞市場訊息,當缺乏市場訊息時,生產決策的準確度便成了疑問。
在市場經濟下價格由市場供、需決定,當供給大於需求時,價格就會下跌,生產者看到市場價格降了,便下調產量,市場感應到供給量小了,價格便會瞬即提升,最後市價回到均衡水平為止。同樣地,當需求大於供給時,價格就會上升,消費者看到市場價格脹了,便減少購買,市場感應到需求量小了,價格便隨即下降,市場價格也達到均衡水平。價格能夠傳遞市場訊息就是這個道理。價格重要之處是指導人們的行為,而人們行為反過來又影響價格的改變,市場均衡就在這樣循環不息過程中產生,社會資源亦不多不少地被充分利用。計劃經濟的生產者及消費者由於無法在市場上獲得物品價格的訊息,所以沒法適時調整產量及耗量,社會資源耗用耗少的情況相對增加,浪費就在所難免了。
從另一角度看,訊息獲得的難易程度跟獲取訊息的費用成正比。計劃經濟國家較難取得市場價格,所以訊息獲取費用較高。經濟學將生產費用以外的其他費用,稱為交易費用。任何經濟體系的交易費用佔GDP的比重是相當高的,因此交易費用降低少許,那個經濟體就會富裕起來。由於訊息費用是交易費用的一種,計劃經濟國家如不徹底取消計劃經濟,她永遠只能在貧困之中奮鬥,休想踏進富裕的殿堂。上世紀三十年代,波蘭經濟學家蘭格提出在計劃經濟體制下,計劃部門模擬市場經濟的運作方式制訂經濟決策。他的理論天衣無縫,但因缺乏價格這個重要指標,始終無法實現。
藉文章結尾,筆者想舉一個上世紀五、六十年代,東歐實行計劃經濟國家的例子,說明計劃經濟無法解決效率、激勵及訊息等問題。例子是這樣的:該國每年初都由政府計劃部門來決定當年工廠的生產規劃。據說某年政府的國策是生產綱鐵,一家製針廠被安排當年的生產指標是製造十萬噸的鐵製產品。該年工廠的管理層根據上級所訂數量目標,督導工人努力不懈地進行生產,到年尾,工廠生產果然達標,完成了十萬噸針的生產計劃。但是當國家人員到工廠審查生產成果時,嚇然發現只生產了一根十萬噸重的巨針,當時眾人還把該根巨針掛在工廠大門外炫耀一番呢!
從上述事件可以看到,實行國家計劃生產的工廠管理層,只會機械地按照計劃部門的指示進行生產,從不考慮產品的適用性。一方面這是由於產品的分配是國家的責任,消費者無論對產品喜好與否都要接受,產品的特質就無關宏旨了;另一方面,如果不能達到生產指標,來年工廠將拿不到足夠資源生產下年度的產品。在這種重量不重質的環境下,生產了無用物品而導致資源浪費,經濟學稱之為無效率。
其實製針廠在生產之初,管理層應該知道一根巨大無比的針是無法使用的,由於針的製造工時與數量成正比,能夠減少人力投入節省成本,卻可完成國家指標,管理層是樂此不疲的。管理層縱使改變生產規劃,製造出一根根適合消費者使用的針,也不會額外獲得獎勵。這就在缺乏激勵動機下,出現如此荒誕現象。
或許有人會問:中央計劃部門為何不在發出生產指標之同時,對產品規格也定出指引呢?答案其實連中央計劃部門也不知道消費者需要什麼樣的產品規格。因為他們要在眾多消費者中,獲得個別消費者對產品偏好之訊息,是件十分困難的事情。就是由於消費者訊息難尋,國家便將產品規格交由工廠來決定。最後遂產生了事件中的怪現象。
中央計劃經濟國家由於獲得訊息困難,經濟規劃就難以反映實況,而且激勵功能無法發揮,資源便不能達到充份利用。如:用於低收益途徑或遇高收益時而不用等,經濟運行因此缺乏效率。貧窮也應運而生。